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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国导演李濬益的新作——影戏 《兹山鱼谱》以朝鲜有名学者丁若铨(1758-1816)流配兹山期间,在本地 编辑鱼谱的往事为叙事主轴,讲述了他与本地 人张昌大的友情,并借二人的对话与阅历来论述 导演自身对理想社会的假想。按影戏 片头所称,整部影戏 参考的是丁若铨为《兹山鱼谱》所作的序文。该序文全文如下:
兹山者,黑山也。余谪黑山,黑山之名,幽晦可怖,家人书辄称兹山,兹亦黑也。兹山海中鱼族极繁而知名者鲜,博物者所宜察也。余乃博访于岛人,意欲成谱,而人各异言,莫可适从。岛中有张德顺昌大者,杜门谢客,笃好古书,顾家贫少书,手不释卷,而所见者不能博。然性恬静精密,凡草木鸟鱼接于线人 者,皆细察而寻思得其性理,故其言为可信。余遂邀而馆之,与之讲求序次成编,名之曰《兹山鱼谱》。旁及于海禽、海菜,以资后人之考验。顾余固陋,或已见本草而不闻其名,或旧无其名而无所可考者,太半也。只凭俗呼,俚不堪读者,辄敢创建其名。后之君子因是而修润之,则是书也,于治病、应用、理财、数家固应有资,而亦以补诗人博依之所不及尔。嘉庆甲戌,冽水丁若铨书。
按上文所言,兹山本名是黑山,因黑山之名“幽晦可怖”,所以丁若铨及其家人才改称“兹山”,“兹”也是“黑”之意。黑山岛位于朝鲜半岛西南角之处,今属全罗南道新安郡。离黑山岛约38千米的处所另有 名为“牛耳岛”的岛屿,在丁若铨生涯的时期,人们也把兹山称为“大黑山岛”,而把“牛耳岛”称为“小黑山岛”。中国文籍 亦记录了该岛,按《宋史·高丽传》所言,“自明州定海遇便风,三日入洋,又五日抵墨山,入其境。自墨山过岛屿,诘曲嶕石间,舟行甚驶,七日至礼成江。”这里提到的“墨山”即“黑山”,《宣和奉使高丽图经》中记为“黑山”。黑山岛是宋人从浙江赴高丽的必经之地,不外 宋朝消亡 后,中原王朝与朝鲜半岛的来往更依附 北方陆上交通路线,黑山岛渐失交通要冲的位置。
在朝鲜王朝(1392-1910)时代,居于大海之中,交通未便 的黑山岛历来被用作流配监犯 之地。影片开头呈现 的垂帘听政的大妃即贞纯王后金氏(1745-1805),她的兄长金龟柱(1740-1786)在正祖李祘(1776-1800在位)即位后被指为阻碍正祖即位的罪人而被流配黑山岛。贞纯王后及其背后支撑权势不可能不明白黑山岛艰难 的生涯条件,把丁若铨流配该处,显然暗含了存心 折磨他的意图。

《兹山鱼谱》,首尔大学奎章阁韩国粹 研讨院藏手抄本
丁若铨被贬黑山岛的背后,其实是天主教传入朝鲜半岛,遭到信奉性理学的执政权势强力镇压的历史。早在1784年,李承薰(1756-1801)随担当 使团书状官的父亲李东郁(1739-?)赴清,在北京天主堂接收洗礼,正式成为天主教徒。这一年也被以为是韩国天主教的开教元年。天主教传入朝鲜半岛后,重要 在受西人排斥、政治基本单薄的南人党以及大众间传布,一度呈现出较快的生长 势头。丁若铨、丁若钟(1760-1801)、丁若镛(1762-1836)三兄弟在党派上亦属于南人党,并受姻戚李蘗(1754-1785)的影响而接触到天主教。1791年,发作 了珍山(今属忠清南道锦山郡)的南人尹持忠(1759-1791)与权尚然(1751-1791)烧掉祖先牌位,采取 天主教仪礼的事件,即“珍山事件”,老论僻派借此大肆 打击南人以及南人党领袖蔡济恭。正祖李祘虽然正法 了尹、权二人,但并没有将事件扩展 化。
1800年正祖李祘突然逝世,贞纯王后金氏垂帘听政,朝鲜政局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更 。此时天主教成了贞纯王后与其支撑权势——西人僻派打击政敌的主要 借口。1801年春,贞纯王后下令清除天主教,大批天主教徒被正法 或流配,这次事件也被称为“辛酉教狱”,丁若钟即死于这次教狱。别的 ,一些王室宗亲与外戚也受到波及,如思悼世子李愃的庶子恩彦君李䄄(1755-1801),他因妻子宋氏与儿媳申氏是天主教徒的缘故被牵连正法 ,惠庆宫洪氏的弟弟洪乐任(1741-1801)亦被指为天主教徒而被处决。早在1794年,清朝神父周文谟随返国 的朝鲜使团进入朝鲜半岛,厥后 一直留在朝鲜传教。虽然1795年朝鲜官方就获知周文谟入朝传教之事,但他躲在信徒家中,免遭恶运 。不外 此事亦在“辛酉教狱”审问进程 中被觉察 ,周文谟被拘捕并遭处决。朝鲜官方还搜到了黄嗣永(1775-1801)等朝鲜信徒试图通过北京天主堂,捎给罗马天主教廷的信件,这封书信就是“黄嗣永帛书”。黄嗣永在帛书中提出包含 请西洋发兵 朝鲜,迫使朝鲜朝廷接收天主教等六项建议。朝鲜朝廷发明这封帛书后,大惊失色,派出使团携带《讨邪逆奏文》上告清廷。然而清廷却不认为意,也不相信朝鲜叛党与北京的西洋人勾搭的说法。
按丁若镛所作《先仲氏墓志铭》的说法,主导清除的洪羲运、李基庆等人的最重要 打击目的是他本人。洪羲运的主意 是:“杀了千人,不杀丁若镛,将安用之?”不外 朝鲜朝廷最终以为丁若铨、丁若镛与“黄嗣永帛书”事件无关,免除了二人的死罪而分辨 发配黑山岛与康津县(今全罗南道康津郡)。丁若铨、丁若镛兄弟从汉阳动身,同赴流配之地,在罗州城北栗亭店分辨 ,从此再无相见之日。
按丁若镛的记录,丁若铨入岛后,“益纵饮,与鱼蛮鸟夷为俦侣,不复以骄贵相加。岛氓大悦,争相为主。”看起来丁若铨与本地 人相处得较为高兴 ,本地 人也乐意把他迎接抵家 中。与影戏 中展现 的由本地 人负担丁若铨衣食之资的气象差别 ,实际上丁若铨的开销是由他自己支付。按后人对亦曾被贬至黑山岛的崔益铉(1833-1907)的流配生涯的记录,“黑山巨细 岛,本无迁客支供之例,类多自费。而先生至是,正切在陈之忧,不得已为塾师资食之计。”即按黑山岛的通例,流配之人的开销由其自费负担,与本地 无涉。但在黑山岛这样的偏远之地,稀有 文化程度较高的念书 人,这些流配之人可以向本地 人教文授课,从而用自己的学识赚取生涯所需。崔益铉以担当 塾师来营生生活 ,丁若铨亦是如此。丁若铨“谪居黑山之七年,有童子五六人,从而学书史,既而构草屋数间,榜之曰‘沙村书室’。”虽然黑山岛生涯条件恶劣,但丁若铨对这种与本地 人相处高兴 的生涯也吐露出满意之色,他曾作诗曰:“三两客将秋色来,诗因遣兴未论才。凉颷在树蝉犹响,清月盈沙鴈欲回。小屋青山侵席冷,四邻白酒捧杯催。樵儿钓叟懽成友,恣意家家笑语开。”(《沙浦小集次杜韵》)
正是在这样的流配生涯中,丁若铨结识了本地 人张昌大。影戏 把张昌大刻画成向丁若铨求学的青年渔夫,二人是师徒关系。但按丁若铨在《兹山鱼谱》的序文中所言,他对张昌大的态度是“遂邀而馆之”,是以接待客人的礼节来看待 张昌大,二人之间应当是平等的朋友关系。虽然丁若铨也说张昌大“家贫少书”,但斟酌 到十九世纪初黑山岛的社会经济状态,张昌大的家庭能容许他“杜门谢客,笃好古书”,已经证明他的家庭绝不是社会底层,而是拥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小富之家。别的 ,丁若铨也未明白 记录张昌大的职业是渔夫,仅简单提到他对“凡草木鸟鱼接于线人 者,皆细察而寻思得其性理,故其言为可信”。黑山岛地处海中,靠海吃海,张昌大即便不是渔夫,由于日常所见所闻,应当对鱼类有较多了解,加上他有一定的文化素养,丁若铨才会做出“其言为可信”的断定。丁若铨曾作诗寄给张昌大,诗云:“人说张昌大,迢迢逸士林。古书恒在手,妙道不离心。忽忽初更话,悠悠隔海音。何当穷日夜,到底理源深。”(《寄张昌大》)在丁若铨看来,张昌大是一位远离尘嚣的隐逸士林,能与这样的人士来往,也是苦闷流配生涯中的慰藉。而影片在张昌大身世上多有施展 ,称他本是两班张氏家族的庶子,不被生父认可 ,追随丁若铨学文识字后才获得生父的认可,并通过生父的辅助得以加入科举测验,并体验了一段官宦生涯,近距离接触到朝鲜基层吏治的腐朽 。不外 这一段纯洁 是编剧与导演为深化影片主题而参加的想象,并无明白 的史料根据。

《漂海始末》,全罗南道新安文化院藏手抄本
影片中段演绎了丁若铨、张昌大与本地 人文淳得会见,听文淳得讲述此前漂流到琉球、吕宋诸地故事的一幕。听完故事后,丁若铨感到此事值得记载下来,所以写下《漂海始末》一文。丁若镛的门人李纲会(1789-?)在《云谷船说》中提到:“淳得业商者也,虽无文字,为人慧能。岁壬戌,淳得漂到中山地,即琉球,自中山发舶还国,又漂至吕宋。吕宋者,海外番国也。福建、红毛、西洋等诸舶互相通商,其船制亦多妙解。自吕发舶顺风十一日,始抵广东澳门者,西南海舶辐辏之地也。”在朝鲜王朝晚期,朝鲜朝廷与琉球等地并无直接官方往来,朝鲜人想要了解这些处所的情形,大多通过书籍间接获得知识,或是通过燕行使臣在北京与这些处所的使臣进行交换。偶尔产生的船难、漂流对当事人来说虽是一场灾难,但也开启了他们直接踏上异国之地,了解异国之情的可能。
文淳得于1801年阴历十二月出海,次年正月遭受风难漂至琉球,从琉球动身回国时又遇风难,再漂至吕宋,又到澳门等地,厥后 一路往北直到北京,追随朝鲜赍咨官回国。待他回抵家 乡,已是1805年正月了。《漂海始末》由三部门 组成,其一是日记,逐日记载了文淳得的阅历;其二是文淳得滞留琉球与吕宋期间对本地 民俗 的察看,包含 民俗 、海舶、物产等内容;其三是用汉字表意,再用谚文(古韩文)标志出琉球、吕宋的语言。影片中文淳得称自己会吕宋语,曾受朝廷之命为漂到朝鲜的吕宋人充任 翻译也不是虚言。按《朝鲜纯祖实录》所载,“罗州黑山岛人文顺得,漂入吕宋国,见该国人形貌衣冠,其方言亦有所录来者。而漂留人容服,大抵 类似,试以吕宋国方言问答, 则节节脗合。”不外 影片中文淳得称自己因该次翻译杰出 被朝廷授予“嘉善医生 ”的赏赐之事则有移花接木之嫌。实际上直到1835年,文淳得才通过“纳粟”的方法获得这一位阶。

文淳得纳粟帖,新安郡南平文氏家藏
丁若铨破费 血汗认真记载文淳得的阅历已然昭示他以为文的阅历非常主要 ,有利于拓展见闻与学习外国的优点。如在《海舶》一节,丁若铨细心 记载了琉球海船与吕宋海船的样式与长处,这其实也是朝鲜在造船时可以学习的处所。实际上,丁若铨岂论 是编辑《玆山鱼谱》,照旧 记载《漂海始末》,乃至因目睹岛上松政的弊病而撰写《松政私议》,无一不是他看重“应用厚生”的实学学术偏向 的反应 。正如影片中所展示 的一样,十九世纪初期的朝鲜吏治极为腐朽 ,“黄口充丁(未成年人被算成军丁而征税)”、“白骨征布(死人被列在征税名单上被征军布)”的荒唐气象经常 上演。但沉溺于性理学的两班们只懂高谈与实际的国度治理相距甚远的“理”“气”“性”等观点 ,一边享受奢靡的生涯,一边纵容胥吏们盘剥黎民 。这些只会高谈观点 的两班们其实也不懂税收、铸币、松政(朝鲜把松树视为珍贵 资源,种植养护松树之事即松政)等具体之事,往往委派胥吏们全权处置 。有鉴于此,丁若铨、丁若镛兄弟才会撰写如《玆山鱼谱》《松政私议》《牧民心书》《经世遗表》等一系列或有助于“应用厚生”,或有助于“牧民”的适用之书。然而惋惜的是,丁氏兄弟的这些书籍在其时 并未受到执政者的看重,直到后世才有人才发明了它们的价值,并把丁若镛奉为朝鲜实学的集大成者。